鐵皮屋。

姜斐窩在沙發上，聽著廚房內傳來的動靜，輕輕挑了下眉梢。

自昨晚林玖在電視裏看見季微後，便一直很沈默，即便是她主動同他說話，他也只中規中矩地回答。

只是偶爾他會在忙碌的時候楞神，或是茫然地看她一眼，每當此時，他頭頂的好感度都會亂得出奇。

姜斐自然知道，機械人不知道感情是什麽，卻產生了這種情緒，必然會糾結一番，她也懶得教他，畢竟……按照原劇情，明天就是和林染將記憶換回來的日期了。

“下午我會去商超置辦物資……”林玖的聲音突然傳來，卻越來越輕。

他楞楞看著姜斐耷在沙發側上的腿，赤著的腳雪白，腳趾也格外小巧，映著窗外的陽光，有些耀眼。

他也不懂自己這是怎麽了，自昨晚在電視上看見季微開始，控制情緒的數據便有些失控，甚至只是看見她，都覺得異常。

“好啊，我和你一起去。”姜斐掃了他一眼，慢條斯理地應。

林玖猛地回神，迎上姜斐的目光時，數據又是一陣紊亂，點點頭忙轉過身去。

而這樣的情況，直到下午時也沒有好轉。

商超很大，初代機器人取代了人工服務員，在商超內巡邏，冷科技感的貨架自動升降。

林玖便沈靜地走在姜斐身邊，精準的拿過每一個所缺的物資，而後便要折返，卻在經過一家服裝店時，姜斐突然道：“等一下。”

說完便朝店內走去。

林玖背影一僵，看著她的背影。

他控制著自己不要將太多的註意力放在她身上，那會讓他覺得短暫的短路。

“你好啊。”一旁，一聲帶著明顯引誘的聲音傳來。

林玖只覺有些混亂的數據頃刻冷靜，他轉頭，只看見一個穿著黑色皮衣皮裙的女人正站在自己身邊，一頭整齊的黑發，容貌妖嬈。

只一眼，林玖便認出，這個女人和他是一類人，卻非一代人。

“碰巧遇見，一起喝杯咖啡？”女人走到林玖身前，一手輕柔地搭在他的肩頭，嗓音嬌誘。

林玖看了眼周圍：“你的創造者呢？”

“主人？”女人反問。

林玖皺眉，他不喜歡“主人”這個稱呼。

“他說，”女人笑了笑，暧昧地湊到他耳邊，“我自由了……”

她說著，手緩緩撫向他的胸口。

林玖幾乎瞬間抓住了她的手。

自由？她不過是靠著人類給她設定的“討好、服從人類”的程序，才做出的這類反應。

也是在此時。

“林玖？”姜斐的聲音傳來。

林玖身軀一僵，下意識地松開抓著的女人的手，轉頭看向姜斐，控制情緒的數據越發紊亂了，甚至夾帶著恐慌。

“這位是……”姜斐看向一旁的女人。

“不認識。”林玖抿唇，看了眼她手中的東西，上前接過便要離開。

“原來你甘心成為這種窮酸人類的玩物啊？”身後，女人的聲音再次傳來。

林玖腳步一頓，好一會兒轉過身走到女人面前，伸手觸了觸她的眉心。

女人一驚，身子僵在原地一動不能動。

“怎麽？”姜斐看著已經走到自己跟前的林玖，不解問道。

林玖垂眸：“沒什麽。”只是植入了一個高級病毒而已。

姜斐莫名，卻也沒在這件事上糾結太長時間，只轉頭打趣道：“我們林玖很受歡迎啊。”

林玖抿唇看向她，沒有說話。

心臟，似乎因為她的那句“我們林玖”而動了下，又因為她坦然的打趣而低落。

覆雜的情緒。

“幹嘛？”姜斐眨了眨眼，“你比好多人類都聰明，若是能碰見個喜歡的，總比自己孤零零的強。”

林玖只覺心臟一緊，那種酸酸澀澀的感覺又冒了出來。

“我覺得剛剛那個女孩就不錯……”

“姜斐！”林玖突然作聲，打斷了姜斐的話，聲音有些惱怒。

姜斐疑惑地看向他，這還是他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喚自己，而不是禮貌的“姜小姐”。

林玖似乎也被自己過激的反應驚到，腳步定在原地，一動未動。

“好吧，知道你有自己在乎的人，”姜斐笑了笑，“以後不拿這件事開你玩笑了。”

林玖怔了怔：“什麽在乎的人？”

“林小姐啊，”姜斐說得極其自然，“我怎麽會看不出來，林小姐是第一個讓你違背程序命令的人，是不是？”

林玖楞住，直直看著姜斐。

是啊，他曾經答應過她，不讓任何人知道季微的下落，可是，卻告訴了林染。

甚至當初，為了林染傷害了人類。

難怪她會這樣認為。

可是，為什麽聽見她說這句話，沒有被戳中的感覺，只覺得煩躁。

“好了，天色不早了，我們回去吧。”姜斐說著，轉身便朝出口走去。

……

夜晚，又是陰雨天。

平民窟的巷口。

一輛黑色轎車停在雨中，燈光一下一下地閃爍著。

季微坐在後座，隔著落在窗子上的雨珠看向簡陋的巷口。

巷子裏早已積滿了泥水，被人踩踏過後，亂成了泥漿。

他曾經瞎著一雙眼，倒在泥漿裏，像一灘爛泥。

他以為自己再也爬不起來了。

後來，是姜斐冒著雨扶起了他。

可是，她對他越好，他便越覺得，是林染的記憶作祟。

否則怎麽解釋，一個根本不喜歡自己的人，在擁有了林染的記憶後，對他如此的死心塌地？

如今……

季微撫了撫自己的左眼，義眼的價值，他很清楚，他會還她。

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，這裏的一切，只會讓自己記起曾經跌落地獄的自己。

他不該出現。

“季先生，您不下去？”一旁的助理小聲問道。

季微猛地回神，良久緊攥的拳逐漸松開，拿過一張支票遞給助理：“將這個給那件鐵皮屋的女主人。”

說完，他有些疲憊的靠著椅背，眼神直直盯著外面的雨夜。

助理詫異地看了眼支票，最終一言未發，便要打開車門下車。

“慢著！”季微的聲音驀地響起，語氣有些急躁。

助理不解地轉頭，卻只見剛剛還神色疲憊的季微，此時已經坐直了身子，目光陰鷙地盯著不遠處。

助理順著他的視線看去，卻只見下著小雨的窄巷裏走來兩個人影，藍紫色的招牌光芒下，穿著白色休閑衣、眉眼精致少年撐著一柄深色的雨傘，手中提滿了東西，而走在他身邊的女人兩手空空很是輕松。

雨傘將女人完完全全地遮住了，少年的肩頭卻淋濕了半邊。

二人似乎說了些什麽，女人扭頭對少年輕輕地笑了笑，少年則安靜地看著她。

直到走到鐵皮屋前，女人站在外側，少年將雨傘交給女人，熟練地驗證了指紋後，二人一同走進屋中。

鐵門被人關上，也擋住了視線。

助理扭頭：“季先生，支票還……”

他的話並沒有說完，季微突然拿過他手裏的支票，打開門走下車去。

助理一驚，忙拿起雨傘下車：“季先生，雨傘。”

可季微卻像是沒聽見似的，冒著細雨、踩著泥漿一步一步朝鐵皮屋走去。

生了銹的鐵門被雨水澆打著，發出不小的聲音，門縫處能隱約透出裏面暈黃色燈泡的光亮。

季微看著廉價的指紋鎖，心中莫名一陣不安，好一會兒他才伸手，驗證指紋。

“滴”的一聲細響後，藍色的顯示屏上出現了鮮紅的感嘆號。

“指紋驗證錯誤！”

季微死死看著那幾個字，胸口的怒火越發旺盛。

剛剛看見姜斐與林玖一同返回，他還能勸自己說也許只是林玖仍借助在這裏，可是如今，連他的指紋都刪了，卻錄入了林玖的。

她又要像收留他一樣，收留林玖了嗎？

不，她和林玖要更親昵，還能夠一起去購物，一起歸來，還相視而笑！

季微擡手便要敲門，頭頂一記驚雷猛地響起。

季微的手僵在半空，他在做什麽？捉奸？憑什麽？

手緊攥成拳，季微豁然轉身便要離開……

卻在此時，門縫傳來女人半迫半誘的低軟嗓音：“脫不脫衣服？”

季微腳步一僵。

屋內，姜斐拿著剛買來的新衣看著林玖。

林玖抿著唇：“我有衣服……”

“嗯，只有那兩件而已。”姜斐走到他面前，“你不脫我幫你。”

“不用……”林玖後退半步，莫名的感覺讓他不好意思接受她的碰觸。

只是沒等他說完，“砰砰”的敲門聲在雨夜響起，格外刺耳。

林玖緊繃的情緒微松。

姜斐看了眼門口，終於放下手中的衣裳走向門口，打開門：“誰……”聲音僵在口中。

林玖察覺到不對勁，擡頭望去，在看見門外站著的男人時，同樣臉色僵滯。

季微。

他身上的衣裳已換成了昂貴的西裝，此時被細雨淋濕了，幾縷濕發垂落在前額，帶著一股病態的精致，正眼神陰沈地看著屋內。

“季微……”姜斐低低的聲音傳來，打破了寂靜。

季微看著她，總覺得她的左眼黯淡了許多，轉眼卻又將自己的念頭揮散，緊抿的唇微啟：“打擾二位了？”

姜斐一楞，許久搖搖頭：“有事嗎？”

季微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下，目光從林玖身上一掃而過。

對林玖便很放松，對他卻只有一句“有事嗎？”

手中緊攥的支票讓他回過神來，季微像是終於找到由頭一樣，伸手將支票遞了過去。

姜斐怔忡，接過支票看了一眼，臉色驟然蒼白：“你……”

“這些錢，是我欠你的。”

姜斐死死抿著唇：“是嗎？季先生出手真大方。”聲音聽來悲戚，低垂的眼睛裏卻滿是嘲諷。

錢，她留著，但還欠一只眼睛呢。

季微聽見“季先生”三字，胸口的煩躁越發難以紓解，他勉強壓下胸口的怒火：“我有話要對你說。”

說著，他看向林玖。

姜斐了然，轉頭對著林玖笑了笑：“林玖，你先去隔間吧。”

林玖眸光一頓。

以前，他看著她和季微二人相處，不過像看著尋常人類共處而已，可不知為何，此時，眼前的季微變得格外刺眼。

他不想騰出空間，讓姜斐和季微待在一塊，不想離開，留給他們二人世界。

很不想。

“林玖？”姜斐再次疑惑地喚他。

林玖回神，目光看向沙發上的新衣服，很想說，他肯脫衣服了。

可最終，他緩緩轉身，一步步朝隔間走去。

當隔間門關上時，林玖方才伸手抵著心臟，這裏像是有一股強大的電流經過，刺激的他身子酸疼。

姜斐目送著林玖，看著他一直波動不停的好感度在關上隔間門的瞬間，漲到了70.

她滿意地收回目光，看向季微：“你有什麽事嗎？”

季微卻沒有回應，眼神定定看著沙發。

曾經這裏是他待的地方，而今放的全都是林玖的東西。

林玖徹徹底底地取代了他。

“季先生？”姜斐再次喚他。

季微回過神來，死死抿著唇，許久才道：“關於你和染染記憶置換的事。”

姜斐默了默：“……這樣啊，什麽時候？”

季微看著她過於平靜的神色：“你……”

“明天怎麽樣？”姜斐打斷了他，輕輕笑了笑。

季微臉色微變。

明天？她這番話，倒像是迫不及待和自己劃清界限一樣。

“明天就明天。”季微冷聲道。

“嗯。”姜斐低應一聲，站在原地再沒有說話。

季微看著她，心中像是繃著一根線，不安與煩躁不斷的將那根弦拉緊，再拉緊。

在這根弦將要崩斷前，季微猛地轉身：“我會派人來接你。”

說完便快步朝門口走去，他不能在這裏停留太久，他怕自己會忍不住質問她，她的喜歡保質期有多短。

“季微！”卻在他推開鐵門時，姜斐的聲音傳來。

季微的腳步生生停在門口，沒有回頭，聲音冷硬沙啞：“姜小姐還有事？”

身後的女人沈默了好久，就在季微以為她不會再說話、準備離開時，她的聲音低低傳來：“以後，好好照顧自己。”

季微身軀一僵。

而姜斐則看著他的頭頂，淡淡一笑。

季微好感度：80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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